焦点资讯:鱼国,你在哪里?一位浙大老师的历史学“探秘”之旅
潮新闻 记者 李娇俨
(资料图)
你是否听过“鱼国”的传说?
1999年7月,山西省太原市西南的王郭村发现了隋代虞弘夫妇合葬墓,精美的石椁图像,浓郁的西域和祆教风格,震惊了中外学界。
值得注意的是,男主人虞弘的墓志中,两次出现了“鱼国”一词。一次,说他是“鱼国尉纥驎城人”;一次,说虞弘的祖父□奴栖为“鱼国领民酋长”。
各种信息显示,鱼国位于西域,但具体在什么地方?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国家?诸多问题,随着虞弘墓发掘而出现,经过二十多年,依然众说纷纭。
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博物馆内,一个中午,两杯咖啡,浙大历史学院冯培红教授像侦探一样,将他在新书《鱼国之谜——从葱岭东西到黄河两岸》中,对“鱼国”蛛丝马迹的追踪展现给记者:从墓穴中的石椁,到厚重的历史文献,再到各地鱼姓村落的田野调查……用细致的推理和大胆的想象,为我们串连起关于“鱼国之谜”的可信答案。
一座墓的发掘,让久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古国,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。
虞弘夫妇合葬墓被评为1999年的“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”,以及“20世纪百大考古重要发现”。此时的冯培红已经在兰州大学教了两年书,从那时起,他就开始关心西域民族的迁徙问题。研究领域的重叠,让虞弘墓的谜题很快吸引到他。
一直以来,学界对虞弘的族属和“鱼国”的解释,包括高车、回纥、柔然、粟特、波斯等,无一定论。二十多年持续关注“鱼国”,让冯培红看到了一些“奇特”的突破点。
01
首先,是墓志上刻改字的痕迹。
虞弘墓志中出现了两处“鱼国”,仔细观察会发现,这两处“鱼”字都是被挖掉重新刻上去的。为什么要把原来刻上的国名剜掉改写为“鱼国”?原来的国名究竟是什么?
虞弘姓虞,虞鱼同音,想当然就会认为被剜掉的字是“虞”。但历史上的虞国实际上与虞弘墓风马牛不相及,尤其是墓志志盖中更加醒目的“虞”字却未挖改。这时,虞弘的祖父之名“□奴栖”提供了新的线索。
《周书》中记载,“稽胡,一曰步落稽”,“步落稽”在汉文史料中,有多种不同的写法,如步落坚、部落稽、部落精等,均为突厥语“balïk(鱼)”的音译。换言之,虞弘的祖父□奴栖的名字的意思,就是“鱼”,缺失的首字应为 “步”的同音字,亦即“ba”的音译汉字。
鱼国人从西域东迁以后,最终定居在晋陕一带黄河两岸,称步落稽。冯培红在《隋书·西域传》中发现,有一个位于今阿富汗南部的“漕国”与鱼有联系:漕国祭祀顺天神时,在神祠前竖立巨型鱼脊骨;更重要的是,漕国国王昭武顺达头上戴着金鱼头冠。
在虞弘墓石椁图像中,虞弘也戴着一顶王冠,最初学者们认为王冠上是日月形饰物。仔细观察这个头冠本体,冯培红发现月形下部雕刻了复杂的纹路,似乎是一条鱼的形状。
“我们还发现鱼的头部位置有一颗黑点,经过去山西博物院多次观察原石图像,发现黑点并不是杂质,而是一颗黑色的珠子,也就是鱼的眼睛。”他说。由此证明虞弘所戴的头冠是鱼冠。
线索就此串连起来,原来虞弘墓中的鱼国就是《隋书》中记载的漕国,在今阿富汗地区。被剜掉的字并不是“虞”,而是“漕”。
漕国正是步落稽之外,另一部分西迁的鱼国人。而墓志中刻好的漕字之所以被挖掉,则是因为“蕃人多以部落称姓”,如隋朝宰相虞庆则“本姓鱼”,因此将墓志中的“漕”改为“鱼”。
02
王国维曾提出二重证据法,即用地下新出土的材料,补充证明已有文献史料。
在探索鱼国之谜的过程中,冯培红用了“多重证据法”,不仅有传世文献、地下出土文物,而且运用语言学、宗教学方法,甚至还通过现代的田野调查来佐证自己的猜想,为整个鱼国解谜之旅,披上了一层“宇宙探索编辑部”般的冒险色彩。
为了确定在照片中看到的石椁上的黑点,是否是杂质,冯培红先后三次前往山西博物院观察出土的原石图像。他还在全国范围内搜索带有“鱼”等相关字的地名,然后前往这些村庄,去验证是否有“鱼国人”留存至今的痕迹。
冯培红在沿途记录下的“鱼”字标记
为了寻找和“顺天神”有关的证据,冯培红来到山西介休,找到了国内仅存的一座“祆神楼”;他还奔波于陕西长武、临潼、渭南、韩城和甘肃陇西等地调查鱼氏村落,走访了鱼家村、鱼家湾、鱼家门……
今年2月,冯培红走访到了陕西韩城市芝川镇的大鹏村,在这里有了令人惊讶的发现。漕国国王昭武顺达、太原虞弘所戴的鱼冠,演变成了大鹏村鱼姓人在春节和元宵节前举行“跑走马”社火表演的重要道具,直到2011年,这种表演都存在着。
1953年出生在大鹏村的名叫鱼天祥的老先生告诉他,社火表演中,头马由本村的鱼姓大户骑乘,其所戴的头冠被称作“鱼冠”。鱼冠一开始是用木头制作的,后来改用竹子制作成鱼骨架,并给鱼贴上胡子,鱼鳞片用很薄的纸制作,然后用浆糊粘牢。
其他相邻的村庄,不姓鱼的,“跑走马”表演中也不戴鱼冠。由此可见鱼冠,正是古代鱼氏部族传统的遗留。
传承的力量令人震撼。就像有关屈原的传说,能够穿越两千年的岁月,延续为端午佳节;一顶古时的鱼冠,也能在今天听到回响。
03
每当讲到书中相关例子时,冯培红总在第一时间就翻到书籍相应的位置。在他兴奋的讲述过程中,记者感受到了一名学者的热血精神,以及对真相的执著。
这份热血,也感动了很多人。从大鹏村离开后,冯培红和鱼天祥成为了好朋友,鱼老先生甚至根据自己的记忆,动手制作了一个鱼冠,并寄到了浙江大学。
冯培红收到的鱼冠
刚拿到这顶情谊满满的鱼冠,冯培红就戴着它走进了课堂。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场景:历史教授顶着一条澄黄而肥硕的大鱼,成为教室里的“显眼包”。
那天的课堂,同学们也纷纷秀出自己制作的各式各样的动物冠冕,“我们制作的是鼠王冠,来自西域于阗国国王……”
通过阅读《隋书·西域传》等书,同学们制作并各自介绍一种冠帽,进而讨论冠帽背后的历史文化内涵。“以冠帽作为切入点,也能让同学们更好地了解丝绸之路上的西域诸国。”冯培红说。
教学相长。在解答鱼国之谜的过程中,冯培红很早就和自己的学生一起研读虞弘墓志,并在博士和本科课程中,扩展到虞弘夫妇墓志和石椁图像的研读。在课堂教学和研读班讨论中,不断有新的收获和发现。比如,“驼背上的鱼,就是我的学生发现的。”冯培红告诉记者。
采访接近尾声,不断有学生和冯培红打招呼。他和记者告别后,背起书包,走向了不远处已经坐满年轻学子的长桌,开始了下一场的研读班。
历史如此迷人,历史学的探源又如此不易。冯培红在他的课堂内外,已经让他的学生们感受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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